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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曾經是共產黨員

我曾經是共產黨員        


  我ΟΟΟ山東海陽縣人,生於民國四年,有弟妹各一,年幼時家裡有一些田地與果園,也有請兩位佣人做家事,母親是女學堂的老師,當時,民風保守,女孩子不可以在外拋頭露面,就是過年去長輩家拜年,也是乘兩人軟轎,抬進長輩家才下轎拜年,所以,鄰居只知道這一家人有女眷,卻很少見過她們。當年女孩子也不能進學堂讀書,都是邀請鄰家女孩一起延請鄉里有學問的老師,來家裡客廳教學,以三字經、百家姓、朱子家訓…為主,約十二歲就停止上課,在家裡跟著母親學做針線活兒、繡花、作鞋子、衣服等一般的家事,女红就是在這時候奠下了基礎。    

  我先生出生時,爺爺已經過世了,聽說爺爺在老家山東海陽縣曾經擁有12艘大船,來回江海載運物資做生意,為了怕盜賊進犯,厚築圍牆並建有砲台,擁有步槍、手榴彈等自衛武器,由於他做人講究誠實、義氣,頗獲家鄉鄰里敬重;有一年鬧饑荒,到處都沒有東西吃,爺爺立即用大船自外地載回許多米麵糧食,分給家鄉百姓食用,解決了一時的民生困厄,大家都很感激他,日後我也因爺爺的仁心愛德受惠良多,也才能活到今天,真是感謝祖上恩德。

  我21歲時,經媒人說媒要嫁給當年19歲在煙台高中讀書的Ο伯伯,兩人從沒見過面,在那年暑假就成婚了,結婚不到20天暑假結束,他就返校上課,寒假開始他又被軍閥韓復渠部隊抓去當兵,一去12載,全無音訊,大家都當他死了,家裡留有奶奶(先生的奶奶) 及婆婆由我照顧,這時,家鄉鬧共產黨,到處拉人入黨,不加入也不行,我也只好跟著加入,也沒有什麼儀式,更沒有發黨證,反正就跟著大家走就對了。那時候,也沒有什麼自由,上面命令你做什麼就做什麼,我只想除了工作如何能兼顧家裡二老,因此,就幫忙洗衣服,又被派到馬路上站崗,兩人一組,手拿長棍過濾來往行人,如果有「路行證」就通過,沒有則不行,冬天凍得手腳都長瘡,又被派去犁田,完全用人力拖著犁,兩個肩膀都起了水泡,不能做了,還曾被派去割稻子、麥子,真的很辛苦,後來因為我讀過書,又被派去「婦女識字班」教老人學寫字,最後他們要派我去慰勞隊,陪長官開會、吃飯、及睡覺,我真不知該如何拒絕,又怕家裡受牽連,跟婆婆說:「好想去死。」後來決定自己想法逃命,到外地找先生(真不知是生是死);正好,這時候我先生的叔叔收到他從北京寄來的信,家人喜出望外,待拆開信看僅是問候婆婆安好,告知家人人在那裡,我趕快將信封地址私下抄起來,果然,共產黨幹部就來了,他好心問信中內容,還問要不要回信,我說:「當然要回信,我還想去找他,他已經12年斷了音訊,爺爺過世要等他回來下葬,家裡沒個男人是不行的。」他表示若要回信可將信寫好交給他代為寄出,就將信帶走了,我婆媳及母親仨人抱頭痛哭,我連寫了三封信告訴他我決定要去找他,自己拿去寄發,然後請村長寫信(村長家人受過爺爺照顧),他囑咐走路去找縣政府開條子不能聲張,縣府同意了,我就將二老安排好,請以前爺爺家裡一位長工(爺爺曾將家裡俾女許配給他,還幫他買一艘小船作生意)駕小船送我到青島,在親戚家裡住了一個月,等到飛機才抵達北平與先生團聚,這時他已加入了空軍修理飛機,慢慢地,家裡轉來信函告知「共產黨只准婆婆走,家產不准帶走,婆婆決定不走了。」因此,寫信給安徽的小姑將婆婆接去照顧,奶奶也過世了。

  三十七年,大陸撤退,我隨22隊乘「黃興」輪到台灣,基隆下船後乘火車到林邊駐留,由公家供應伙食,我先生後乘「大同」輪來,駐守嘉義,待眷村房子蓋好了,才搬回嘉義。早期的眷村生活,和大家一樣都很清苦,糊便當盒、火柴盒、刺繡、打毛衣、孩子托鄰居照顧到別人家幫佣等等;那一年,朋友介紹我到台北一家幼稚園當褓姆,一天,突然接到鄰居柳先生來信說「Ο先生在機場工作中小拇指受了傷,裹了紗布,不礙事,只是跟妳說一聲。」我感覺不對,立刻向園長請假趕回,果然人在嘉義空軍醫院,命在旦夕,原來我先生在機場擔任修飛機的工作,那天飛機輪胎打氣,他在旁邊工作,見打氣的人在與旁人聊天,他隨手拿了一根棍子想敲敲檢視胎壓,說時遲那時快輪胎爆裂開,輪胎皮打中了他的右手,他當場倒地右手斷掉了,同事們立刻送他到空軍醫院,等我到時並沒有做什麼特別處置,他同事們建議轉送台北空總,動了兩次手術鋸斷右手臂,總算檢回了一命,從此他就辦了退伍在家療養 ,我照顧他一輩子,從無怨言。我有兩個孩子,大女兒嘉義女中畢業後,沒辦法供她讀大學,她自願報考政工幹校,畢業後在空軍廣播電台工作,現在在家含飴弄孫,兒子空軍退伍後,自己找工作做,現在專心照顧我,雖然我一生有甘有苦,卻毫無怨言,只有感恩。
 
(圖片為眷村示意圖,非作者居住地點。)